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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贫夫妻俩的还债之路:活得像一根硬竹竿(2)

2019-03-29 12:05栏目:新闻
TAG: 清贫夫

  来的人问她,“怎么看待诚信”。她听不懂问题。一旁的人把问题掰开了、讲得更通俗,她答道:“不能不还啊,人家是要在背后说我们的。欠钱可以,但一定要还。”

  年近七旬的夫妻俩开始了还债之路,戴汉顺跟着村里的人出去打工。

  “最近应该在工地上背石头,有活干的时候一天能挣六七十块钱。”朱冬娟不知道他哪天回来。夫妻俩有功能最简单的老年手机,但“没事儿也不联系”,因为“打电话花钱”。

  戴汉顺话很少。除了“嗯”“好”,几乎没说过什么话。在付伟军印象里,老汉“闷头出去打工,能扛很多东西”。他上次见戴汉顺还是去年夏天,赶上老汉在家,头戴着草帽,的确良半袖衬衫敞开着,裤子的膝盖处已经破了洞。看着付伟军手机摄像头时,表情严肃。

  朱冬娟在家不停歇地做着活。她穿梭在山上成片的竹林里,挥着镰刀收割箬竹竿和箬叶。那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植物,茂盛地长着,也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。

  朱冬娟还没处理的成捆箬竹竿

  “咯噔、咯噔”,箬竹的竿一段一段地从小铡刀口出来,成为手工艺品的原料。一斤有四五百段,可以卖1.3元钱。

  身体好时,朱冬娟干活利落,拿着镰刀上山,“刷刷”砍七八十斤箬竹竿,捆到一起,一口气扛下山。然后坐在家门口,一天能铡二三十斤。自从患上心脏病后,右手的两根手指经常不听使唤,痛风也加剧了,能做的活比不上之前的一半。

  这场诉讼判定的赔偿款让朱冬娟“心里很急”。“哪怕脚再痛,每天也要出去找活挣钱。”别人去山里砍更粗壮的竹子,她就在家里附近找。

  后来,她又买了十几只鸡,把产下来的土鸡蛋卖到城里。

  到了5月,满山的箬竹叶吸饱了水,枝叶宽厚舒展。她的第二套营生又开始了。拿着镰刀,冲竹子用力杵几下,惊走可能趴在上面的野蛇“竹叶青”,然后挥着镰刀收割竹叶。村里人习惯将这些叶子称为“野粽叶”,成捆地背下山后,洗净晒干,有隔壁县的人上来收购,用于包粽子,一斤能卖十几元。

  竹叶在屋外的平地上晒着,她忙着弄绿豆面。过一阵子托人带下山,卖了换钱。

  “前9000元分了3次还。最后一次还了5000元,里面有跟亲戚借的一些。”朱冬娟反复向来往的人说着,对方人很好,看她家困难,最后只要他们赔偿1.4万元医药费,其他营养费、误工费等都不要了。

  “我和她(朱冬娟)联系了很多次。”债权人徐桂花说,“她家里也这么困难,钞票要少一点,我自己也是苦出身。”

  有人听了戴家的故事来登门拜访,还有人想捐点钱给他们。

  一辈子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的朱冬娟有点害怕。她向之前办案的法官求助,如果有人要来,拜托法官一定要在场。

  老两口和儿子都拒绝了以个人名义的捐助。“人家的钱不能收,都是他们辛苦钱,不能拿,辛苦钱不能拿,比我穷的还有。”朱冬娟语速极快,摆摆手,“辛苦钱,不能拿”。

  和朱家并排的两户邻居是戴汉顺的堂兄弟。三家40年前一块儿起了房子,一起生活至今。三户人家的房子没有完全隔断,站在这家堂屋里斜着向上看,能望到隔壁家的屋顶。另一家电视里“咿咿呀呀”的戏文几乎没遇到什么障碍物,就飘进了这家,响了一下午。

  戴家门前

  看着堂哥家最近总有城里人来,他们没弄明白原因。他们偶尔互相借钱应急用,一两百、三四百都有过,从不打欠条,也从不会忘了还。“都是辛苦钱,不能不还啊。”堂弟媳说。

  有摄像机对着朱冬娟,让她“还原一下怎么铡箬竹竿”。她戴上手套,坐在那,一段段铡起来,没什么表情,还没有围观的邻居兴奋和健谈。

  朱冬娟不觉得日子苦,也没觉得自己可怜。这不过是一辈辈人都一样的、扎扎实实的日子。

  3

  朱冬娟唯一主动和我搭话的时候,是让旁边的法官帮忙翻译:“要不要给你煮碗绿豆面吃?你们那边没有。”我婉谢,她又热情地说了好几遍,坚持要用绿豆面款待我。

  这个21岁就从大山更深处嫁来的女人没读过书,一辈子在竹林里转。她不会讲也听不懂我的普通话,我也听不懂她的山里土话。